鸳鸯美玉夜光杯

       萄萄美酒夜光杯，欲饮琵琶马上催，醉卧疆场君莫笑，古来征战几人回。

　　穿越漫长的丝路古道，我从大唐边塞诗人悲情的千古绝唱中醒来了。遥远的大漠深处，不是刀光剑影的战争岁月。从长满驼骆刺、胡杨、红柳的河西走廊一路向东，我就来到了陇中腹地和西秦岭接壤的武山。显然，我是被王翰《凉州词》里那夜光杯隐逸飘渺的诗境所吸引过来的。

　　现在风行陇原的夜光杯大多其实就是用武山鸳鸯出产的玉雕琢而成。其实，诗中的夜光杯早已烙上了深深的地域文化单元符号。在河西走廊，常见的那类适合做夜光杯的祁连玉早已荡然无存。确切的说，黄土塬上的武山因了鸳鸯美玉的存在，多多少少也就有了些许温润、细腻的感觉。玉，是美的代称，是纯洁、吉祥、平安、美好的化身。“葡萄美酒夜光杯”的绝妙之处，远不止道出了杯与酒之间绝配的神秘关系，还为这种壁薄如蝉翼，光滑细腻，精巧雅致之物赋于文化与精神层面的意义。

　　《武山县志》载，武山素有“众山皆藏玉”的说法。成书于1712年的《宁远志》(武山古称宁远)中，就有“峡谷蕴玉”的记载。鸳鸯玉的生产早可追溯到秦汉时期，现在陕西碑林博物馆陈列的秦始皇所用御碗、酒斛便都是和鸳鸯玉相类似的蛇纹岩雕琢而成。鸳鸯玉学名“蛇纹岩”，含有多种化学成分，形成斑斓的色彩，呈墨绿、络绿、翠绿、橄榄绿、荧光淡绿等多种颜色，暗映天然纹理，恰似龙蛇舞动，云霓缭绕，典雅壮观而成为玉雕工艺品、家具配套镶嵌和板材的理想材料。

　　鸳鸯镇仅挨陇西县，镇北绵延北去的山峰下面，储藏着大量的鸳鸯玉。东起武山城关庙儿湾，西至鸳鸯镇东北，在盘龙山一线已探明储量达3.24亿立方米，位居二位。那些黑如浓墨、绿如翡翠的鸳鸯玉制作成了夜光杯，贴上酒泉的商标，源源不断的远销四面八方。武山玉器因质地优良、雕工精细、造型新颖、纹样奇妙而蜚声中外。于是，陇中高原上的武山理所当然就有了玉器之乡的桂冠。

　　在山丹乡，农闲时节的村庄总是掩藏于一片玉器加工的繁忙景象之中。武山学者漆子扬陪我们来到车向平的作坊，我随手拿起一只加工好了的咖啡杯在日光下端详，阳光似乎都从杯壁透射进来，杯沿里仿佛荡漾着一泓春水。车向平说，今年这样一只夜光杯的收购价只有40元，收购人贴上酒泉的商标则可以卖到百元以上。说这话的时候，我发现他的神情似乎有点无奈的味道。谁会想到，即使加工一只小小的夜光杯，也要经过选料、钻棒、切削、掏膛、冲碾、细磨、抛光、烫蜡等二十多道复杂工序。从车向平院中简陋的作坊钻出来，同行的刘先生指着外墙贴着白瓷砖的漂亮小洋楼问车向平，是不是做夜光杯盖出来的?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。面对鸳鸯玉的一翠若滴与，我们是否能想起采玉人、工匠们粗粝的手指也曾抚摸过它么？

　　寻找鸳鸯玉，是在去年春天的时候。从县城驱车西行，过山丹桥，就爬上了广武山。下山不远，就是早发现鸳鸯玉的邱家峡北山。驱车进邱家峡，两边山势陡峭，鬼斧神工。渭河在这里温柔地回了个头，就和广武山擦肩而过直奔甘谷而去了。行走在河谷小道上，期待中的“蓝田日暖玉生烟”之景象始终没有出现。可迎面扑来的是河谷地带石料厂的挖掘机、碎石机的轰然作响声。渐行渐远，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灰白色的浓烟……。在寻访深山采玉人的路上，我们恰巧碰到一个叫李宗国的浙江人，他现在邱家峡河谷经营着一个石料厂。谈起鸳鸯美玉，李老板一脸苦笑。他说，你有时把自己所有的人生智慧投放到玉石上，也不一定能看清楚玉石真正的藏身之地。他一连打了四个矿洞，也没见到真正的矿床。眼看着几百万的投资付之一炬，于是他便从”玉老板“摇身一变成“石老板”。

　　李老板指着渭河对岸的山峦说：“你们看那儿!” 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，一条墨绿色的岩石蚀变带在山体上像一条虬龙般时宽时窄，时隐时现。继续朝前走，一个废弃的火车隧洞横在了眼前。沿着土道进去，约莫步行600米，我们就来到了渭河边上。到了山下经过仔细观察，才发现远处的黑点是矿洞。我们到来的时候，在河边已聚集了不少当地采玉的村民。他们脱下鞋子，身着“水裤”，涉水而过。在老乡的帮助下，我们就顺利过河上山了。令我们十分震惊的是，武山的采玉还延续着非常古老和传统的方式。在邱家峡北山矿洞里，几乎每天都有采玉人在昏暗的光线下，用钢钎、铁锤、撬杠这些简陋的工具在岩壁上硬是把玉料一块块“抠”下来，肩扛手抬，搬到独轮车上，推出矿洞，然后挪到架子车上，转运下山……。返回县城的路上，帮我们过河的老乡告诉我，往年一吨品相好的鸳鸯玉收购价只有千把元，而现在已经上涨到4000元左右了。

　　在武山县城，街边大大小小的玉器铺面一个连着一个。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玉器，仿佛时光停止了流转，在人间烟火的气息中汩汩流淌出琼浆玉液。俗话说，“藏金不如藏玉”。虽然鸳鸯美玉的品质和功能都在变异，但曾经附着在它身上的意义却给我们对美玉凭添了几分神往。一块块被许多人视作普通石头的矿石，经过琢玉者拂去尘埃、剔除其杂质，打磨、造型、抛光、上亮，让其显露出其晶莹剔透的本来面目。鸳鸯美玉的美就在于它的物美价廉，寻常百姓都能拥有把玩。在我看来，如果青田玉、昆仑玉、蓝田玉、和田玉是“君子之玉”、“帝王之玉”的话，那么，鸳鸯美玉就是人见人爱的“百姓之玉”了！